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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2024-02-11 20:30·南方周末
当我初一清晨购买贾玲新片《热辣滚烫》的电影票时，座位图上只有两个人。而当“贾玲减重100斤”的相关话题在微博上挂了一天后，晚上7点，我走进的是一个满座的放映厅。影片进行到后半段，影厅内屏摄不断。时不时有人举起手机拍下银幕上的贾玲，然后立刻用微信发出去，我甚至看到一位观众在对话框里附上了好几个感叹号。
直到大年初一上映当天，关于电影《热辣滚烫》的营销点都围绕着贾玲减重展开，这在某种程度上让这部贺岁片变得奇观化，也引发了争议。但与电影营销策略相比，贾玲本人对减重——或者说是样貌大变——的表达非常节制。
影片关于减重的内容大概只有三分钟。一段快剪呈现了贾玲饰演的乐莹在春夏秋冬里发生的变化：她越来越瘦，动作越来越利落，眼神越来越坚毅。但这三分钟的视觉冲击力足以让人理解作为导演的贾玲在这部片子上映之前对影片和自己现在的形象严格保密的初衷，乐莹外形的变化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一个叙事高潮，而被剧透“贾玲瘦了100斤”之后，这段的观影体验将大打折扣。
于我而言，这极为克制的三分钟，颇为动人。贾玲没有滥用减重这个最大的话题点，也没有自我感动于这个她付出超常努力、忍受了种种痛苦而获得的成就，这是电影需要的一个人物变化，仅此而已。
《热辣滚烫》翻拍自日本电影《百元之恋》（2014），安藤樱凭后者获得了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女主角。简单来说，这是一个失败者的故事：一个肥胖、孤独、边缘的三十多岁女性，因为对拳击教练怦然心动而开始接触拳击，并在遭遇一系列挫折后，改变了自我。贾玲喜欢这个故事的内核：人生不一定赢得比赛才是胜利，走过一段过程就是胜者了。事实上，她也保住了这个内核。
从电影结构来看，《热辣滚烫》的前半段有不少瑕疵。小品式的段落适合春节档，却让人物和叙事都动力不足，情节排布还有些凌乱。与《百元之恋》相比，《热辣滚烫》中没有绝望麻木的日式“丧”，人物的境遇也不像原版那么糟糕。但贾玲的改编花了心思：乐莹的孤独嵌在朴素的日常中，她有着讨好型人格，是一个会把手里的所有苹果都给朋友的人，但她渐渐意识到牺牲自我换不来“爱”。在被抛弃、被欺骗后，乐莹想为自己赢一次。
故事中段，乐莹因为参加综艺节目而被羞辱。这段情节设置因为太像喜剧段子而有些失真，但乐莹的几句对白却又异常真实。当被问为什么逃避社会不找工作，她说自己与人沟通有问题，自己对人挺好的，但总是受到伤害。这三句话，我前些日子在上海的劳务市场从日结工口中几乎听到过一模一样的表达：我不会沟通，我对人挺好的，想交朋友，但总是受到伤害。
影片后段渐入佳境，开始转入拳击手的故事，当然也还是“失败”的故事。拳击这项运动在视觉上自带戏剧性：这就是进攻和挨打的残酷过程，就是一个人献祭自己身体的战斗。任何一个拳击手，无论其技术是否顶尖，都必须用熊熊燃烧的好胜心和坚忍不拔的毅力去应战。否则，就会被重击倒地。关于拳击的佳作常出常新，无论美国电影《洛奇》（1976）、《百万美元宝贝》（2004），还是日本电影《百元之恋》、《惠子，凝视》（2022），主角的训练镜头总是非常打动人。到《热辣滚烫》，贾玲以身体语言所传达出的勇气、坚韧以及孤独，几乎要冲出银幕。因而她挨揍，她满脸冒血却想打完比赛，她倒地望天，却已是人生的强者。
另一个颇有意味的改编是结尾，男女主角再次相遇，面对同样的邀请，乐莹的回应与原版截然不同：她拒绝共进晚餐。至于未来，看心情吧。显然，乐莹更贴近当下流行的女性叙事。
观众太熟悉贾玲了，因而无法完全将乐莹与贾玲剥离。贾玲深知自己有观众缘，她原本的形象在观众眼中是讨喜的，所以她先增重40斤，让人物一出场看起来沉重颓废，给观众陌生感。也因此，当胖得喜庆可爱的贾玲，变成一个有着腹肌、肱二头肌和清晰的骨骼线条的拳击手，杀气腾腾地走向擂台，观众也能自然联想到贾玲的不易，被她的勇气与忍耐、意志力与信念感所鼓舞。
据称，有纪录片团队拍摄了贾玲减重的过程，其中一个细节是，她有一阵最盼望的小幸福就是睡前含褪黑素软糖，感受那一点点化开的甜味。有一天她不小心把软糖给嚼了，懊恼不已。但贾玲并没有在近期的采访中提及任何减重的细节，她想要表达的主要有两点：“我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要去完成这个角色的决心，从来没有”，以及，“我知道我如果瘦100斤的话，减肥会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但在电影里，在我的胖瘦上没有设计任何喜剧包袱的东西，因为我不想让这件事情盖住电影本身的表达。”
放眼全球，为了拍戏而让体重极速变化的演员多数都是好演员，比如克里斯蒂安·贝尔、基利安·墨菲、马修·麦康纳等等。2023年的金马奖最佳男演员吴慷仁将胖瘦变化作为自己走进角色也是自我修行的方式，他熟悉外形变化的力量，也以此反哺内心。与这些男演员相比，在这一点上，贾玲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将身体作为表演的工具。
当被问到坚持的动力是什么，她的回答是：想着再次见到观众的时候，一定要给他们带来些什么。好久不见，总不能空手而来。在片尾花絮里，贾玲在几个月内多次试拍了出场镜头。而当她带着一身精壮肌肉实拍时，走到一半突然不自觉哭起来。她后来说，觉得自己好像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走到了这里，这段路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42年。
或许贾玲将就此告别过去的形象，如壮士断腕。而作为导演的贾玲，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上一次，她讲述自己和母亲的故事，这一次，她拿自己去换角色，两次都是切切实实把真心掏给观众。尽管幕后故事引发比电影更多的讨论，作为花絮的减肥日记比正片更打动人，都称不上是对一位导演的褒奖,但贾玲掏出的这颗真心，我收到了。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杨楠
责编 杨静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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